初夏的雨总来得随性,前一刻还是瓦蓝的天,转眼就飘起细密的雨丝,像谁把天上的丝线剪碎了撒下来。我握着父亲传下来的那根竹制鱼竿,踩着田埂上的青苔往村东的河湾走——这是父亲教我的,雨天鱼最贪食,尤其是这样的毛毛细雨,水里溶氧足,岸边的虫儿被打落,正是钓鱼的好时候。
河湾的老槐树下是我的老位置,树根盘虬在岸边,像天然的靠椅。我撑开褪色的蓝布伞,把鱼饵盆放在脚边,和面团时特意加了点父亲留下的酒米,这是他钓鲫鱼的秘方。雨丝落在伞面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,混着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,倒比城里的音乐还让人安心。刚把挂好饵的鱼钩抛出去,浮漂就随着水波轻轻晃荡,像一片不肯安分的柳叶。
“小伙子,又来钓鱼啊?”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,转头看见隔壁村的王大爷,他扛着鱼竿,裤脚卷到膝盖,沾着泥点却精神矍铄。“王叔,您也来啦!”我往旁边挪了挪,给他腾出位置。王大爷是村里的钓鱼老手,我小时候总看他和父亲在这河湾比赛钓鱼,输的人要请喝凉茶。他坐下没多久,就笑着说:“你这浮漂调得太灵,雨天鱼口轻,得钝点才好。”说着伸手帮我往上移了移浮漂,“你爹当年就爱犯这毛病,急着看鱼上钩,反而错过信号。”
我正想回话,忽然看见浮漂往下一沉,紧接着又轻轻往上顶了两顶——是鲫鱼的信号!我想起父亲说的“手腕发力要快,幅度要小”,猛地一提竿,鱼竿弯成了好看的弧线,鱼线“嗡嗡”地响。“好家伙,力气不小!”王大爷在旁边喊。我小心翼翼地收线,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,手里的鱼竿传来鱼儿挣扎的力道,那是种说不出的鲜活。不一会儿,一条半斤多重的鲫鱼露出水面,银白的鳞片在雨雾里闪着光,我用抄网轻轻一兜,它就在网里扑腾起来,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我的袖口。
“不错不错,比你爹第一次钓的鱼大!”王大爷拍着我的肩膀笑。我把鱼放进鱼护里,心里暖烘烘的。记得小时候,也是这样一个雨天,我跟着父亲来钓鱼,钓了半天只钓上一条小泥鳅,委屈得快哭了。父亲蹲下来帮我擦眼泪,说:“钓鱼不是为了钓多少鱼,是为了等鱼上钩时的那份盼头,就像过日子,得有耐心。”那时候我不懂,直到父亲走后,我握着这根鱼竿坐在河湾,才慢慢明白,他教我的哪里是钓鱼,是怎么在浮躁的日子里守住一份宁静。
雨渐渐大了些,伞沿的水珠连成了线。王大爷钓上一条黄颡鱼,背上的刺扎得他“哎哟”一声,我赶紧递过纸巾,两人都笑了起来。岸边的水草被雨水压得弯下腰,偶尔有蜻蜓停在草叶上,抖落翅膀上的水珠。我又抛了一竿,这次浮漂半天没动静,正想提竿换饵,王大爷按住我的手:“别急,你听。”我静下心来,果然听见鱼线传来轻微的“簌簌”声,紧接着浮漂慢慢斜着往下沉——是鲤鱼!我屏住呼吸,等浮漂完全沉入水中,猛地提竿,鱼竿瞬间被拉成了满月,手里的力道比刚才那条鲫鱼大了好几倍。
“稳住,别硬拉!”王大爷在旁边指挥。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,把鱼竿往身后仰,利用竹竿的韧性消耗鱼的体力。鱼儿一会儿往河中间冲,一会儿又往水草里钻,雨丝模糊了我的眼镜,我却舍不得眨眼,紧紧盯着水面。十几分钟后,那条鲤鱼终于没了力气,被我慢慢拉近岸边,它的鳞片金闪闪的,比巴掌还大。王大爷帮我用抄网兜住它,笑着说:“你爹要是在,肯定得跟我炫耀三天。”
夕阳西下时雨停了,天边挂起一道彩虹。我收拾好鱼竿,鱼护里躺着那条大鲤鱼和几条鲫鱼,沉甸甸的。王大爷邀我去他家喝鱼汤,我笑着答应了。走在田埂上,晚风带着泥土的清香,手里的鱼竿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润,就像父亲的手掌,温暖而有力。
其实钓鱼的乐趣从来不是钓多少鱼,是雨天里雨丝的轻响,是鱼线传来的那阵悸动,是和老友在河边的闲聊,是想起父亲时心里的那份柔软。这些藏在雨丝里的瞬间,就像一颗颗珍珠,串起了生活里最朴实的快乐,也让我明白,所谓幸福,不过是耐着性子等一场雨,等一次上钩,等一段值得回味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