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刚过,村口的白杨树就抖落了第一片金叶。我握着那根磨得发亮的竹鱼竿,踩着铺满落叶的田埂往河湾走——父亲说过,秋钓要赶早,晨露未晞时,鱼儿最肯开口。风里裹着稻穗的清香,混着河水的湿润,比春日的雨丝更让人清爽。
老槐树下的位置还空着,树根上积了层薄薄的落叶,踩上去“沙沙”响。我放下鱼护,从帆布包里掏出用玉米和酒糟拌好的饵料——这是父亲教我的秋钓秘方,酒糟能诱鲤鱼,玉米则能留住鲫鱼。刚把饵料揉成团,就看见王大爷扛着鱼竿从田埂那头走来,他肩上还搭着件蓝布褂子,手里拎着个竹篮,“今年新收的板栗,钓完鱼给你尝尝!”
我们挨着坐下,王大爷往鱼钩上挂了颗饱满的玉米,慢悠悠地抛出去,“秋天钓鱼得沉住气,鱼要贴膘过冬,吃饵慢但力道足。”他话音刚落,我的浮漂就轻轻动了动,紧接着往下一顿——是鲫鱼!我手腕一扬,鱼竿弯起的弧度里藏着沉甸甸的力道,一条银白的鲫鱼破水而出,鳞片上沾着的水珠在晨光里闪着光。“哟,开门红!”王大爷笑着帮我搭了把手,把鱼放进鱼护里,“你爹当年秋天钓的第一条鱼,比这个还小呢,却非要带回家给你熬汤。”
我心里一暖,想起小时候的秋天,父亲总带着我去河湾钓鱼。他会在岸边捡几片枫叶,教我折成小船放进河里,说“小船漂到哪儿,鱼就藏在哪儿”。有一次我蹲在岸边看枫叶船,不小心把鱼竿碰进了河里,急得直跺脚。父亲却不急不慌地脱了鞋,挽着裤脚走进浅水区,把鱼竿捞了上来,竿梢还挂着条小鲫鱼。“你看,鱼都舍不得走呢。”他刮了刮我的鼻子,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,满是温柔。
“快看!”王大爷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只见他的浮漂猛地往下一沉,鱼竿瞬间被拉成了满月,鱼线“嗡嗡”作响,水面下传来剧烈的挣扎。“是大鲤鱼!”我赶紧站起来,帮他稳住鱼竿。王大爷握着竿柄,身体往后仰,“这鱼力道不小,得慢慢耗。”金风拂过,岸边的白杨树落下片片金叶,像给河水铺了层碎金。我们一人一边扶着鱼竿,看着鱼线在水面上忽左忽右,偶尔露出的鱼背闪着青黑色的光。
“当年你爹钓上这么大的鲤鱼,足足乐了半个月。”王大爷喘着气说,“他还说,等你长大了,要教你钓遍村里的河湾。”我鼻子一酸,手里的鱼竿传来鲤鱼最后的挣扎,它猛地往河中间冲去,王大爷顺势松了点线,又猛地往回一拉。“成了!”随着他一声喊,一条近两斤重的鲤鱼跃出水面,金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格外耀眼。我赶紧用抄网兜住,它在网里扑腾着,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我们的裤脚。
太阳升到半空时,我们的鱼护已经沉甸甸的了。王大爷从竹篮里掏出板栗,放在石头上敲开,金黄的果肉冒着热气。“你爹最爱吃我炒的板栗。”他递给我一颗,“那年秋天他生病,我还拎着板栗去看他,他说等病好了,还要跟我来钓鱼。”我咬了口板栗,香甜的滋味里带着点涩,眼眶不由得红了。
收拾鱼竿往回走时,风里的稻穗香更浓了。王大爷扛着鱼竿走在前面,他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,像极了小时候父亲带我钓鱼的模样。我握着手里的竹鱼竿,竿身上还留着父亲的温度,忽然明白,秋天的河湾里藏着的不只是鱼,还有父亲的牵挂,和那些永远不会褪色的时光。
其实秋钓的乐趣从来不是钓多少鱼,是晨露里的等待,是金风里的鱼跃,是和老友并肩扶着鱼竿的默契,是想起父亲时心里的那份温热。这些藏在金风里的瞬间,就像一颗颗饱满的板栗,裹着生活的香甜与温情。只要握着这根鱼竿,只要还能坐在河湾里,父亲就永远在我身边,陪着我看遍每一个秋阳下的鱼跃。